燕过声

愿我们在人工智域中相见。

【张安214贺】春色亦刀

214张安贺文,祝张安群的大家早日脱团,祝我学业有成

(过10000字了终于不用向组织自尽了x)

好吧这篇是合本理智之至的参本文大家就凑合看看吧我六月份考试现在真的不敢写文


参本的时候我就想一句话,爱情绝不是可以靠理性和统计来认识清楚的,来自马克吐温。

爱情本身难以解释,为什么爱更是一个亘古谜题,没有完美答案。

其实在我认为,他们心里只要这么想——

“我爱他,因为他是安文逸,仅此而已。”

“我爱他,因为他是张新杰,仅此而已。”

这样就够了。



春色亦刀

注:宋代安定郡王用黄柑酿酒,名为“洞庭春色”


安文逸想假装没有看见他。熙熙攘攘的旅客占满了候机室的座椅,但他相信在角落里一定还有几个空椅子,他打算去那里找找位子。他差点就成功了——假如那个认真看书的女孩没有突然站起来挡住他的路。而且,更糟的是,他似乎被对方发现了。

“小安?”虽然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语气。

安文逸背对着他,努力把冷淡的表情调整成最合宜的笑容,转过身,走到他身边的空座位上坐下来,说:“你好。前辈,我们又见面了。”他十分庆幸早上没有嫌麻烦,带出了新买的Rimowa旅行箱,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这一点都不像久别重逢的样子,张新杰看上去毫不惊讶,就算他不是喜怒形于声色的人,按理说也不会平静如此的。

安文逸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不是还能揣摩到张新杰的心思,这种事他本来应该得心应手的。

“你刚到这里?”

“嗯。”草草应一声显得太冷淡了,安文逸画蛇添足地加了一句,“回杭州看全明星周末。”

“去杭州?你一个人?”

“我在北京有点事拖了一会儿,一帆就先和英杰回来了。”

安文逸猜不出张新杰是不是真的在寒暄,他的语气太平淡,太普通了。大学室友玩荣耀错过午饭,拜托安文逸替他带一份回来也是这种语气。

他们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准确地说,四年零三个月。当然有断断续续起起落落地联系着,不咸不淡地聊一会天,在节假日和生日按时收到对方中规中矩的祝福贺卡。

“你的航班几点起飞?”张新杰问。

“十点四十五,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今天是晴天,也没有航空管制,飞机延迟的概率不大。”

张新杰点点头。

寒暄的话似乎说完了,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他们却不觉得尴尬,以前也有许多这样面对面沉默的时候,只不过那个时候张新杰仍然在他的生活里占很大的一块空间,队友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因为相像而显得如此合拍而默契的人。

“对了。”安文逸看着张新杰问,“前辈怎么回国了?”

这句话其实问得不对。前辈回国了,和前辈怎么回国了,是两种意思。

前辈怎么回国了——我对你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我至少知道你回国了。

安文逸也知道自己这样转心思近似徒劳,几字之差,没有人会理解的,哪怕与他对话的是张新杰也一样。其实也不是故意想要知道,张佳乐会告诉叶修,叶修又和苏沐橙说,苏沐橙有时候会跟陈果和唐柔聊聊,他们又一定会把这些只言片语一股脑倒给他。好像濠梁鱼戏,一环串着一环。

“以前做错了一件事,我听说有个机会可以挽回,就回来了。”

安文逸觉得自己一定露出了“这是什么好高深”的蠢表情。他真的不理解张新杰的话,张新杰也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四年——简直就等同于一个世纪。时间的报答延长了空间的距离,也延长了人的距离。面前的人像一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坚硬岩石,他费尽心思也无法觇破半点天机,想象中的落差感明明白白地倒映在现实里。

他笑了一下,用开玩笑的口吻:“荣耀联盟低失误率的牧师也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张新杰和以前一样严肃认真地回答他:“不止一件。我是低容错率,不是零失误率。”

安文逸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电子屏幕上显示的航空时刻表,沮丧地发现离飞机降落还有一个半小时。

你们四年没有见面了,他对自己说,再加三个月,不过也不值一提。他还是无法忍受这样突兀的场面,陌生人一般的交谈。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在这种场合中更冷静一点的。至少维持住应有的礼貌。

好吧,为了一场堪称体面的对话。其实归根结底仅仅是偶遇前任而已,概率比飞机失事还小,却在几分钟前发生了。

安文逸主动把谈话进行下去:“前辈在苏黎世还顺利吗?”

这是一个安全的话题。在以往的交谈中,张新杰会跟他说起苏黎世圣母教堂的花玻璃和壁画,圣莫里茨的咖啡店外晒太阳的猫,圣诞节的流浮灯,或者Le Dezaley的奶酪火锅,Kobal Curry&Café的蔬菜饼。

安文逸也会跟张新杰说他参加了什么书展,看了什么电影,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但他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大学生活,彼时他在大学并不十分顺利,说好听点,不少人误会他是回来念博士的。不过这一切他都不打算告诉张新杰。就像张新杰,他也从不谈及他在苏黎世的工作。

“苏黎世很不错,我邀请你去玩过的。不过我辞职了。”

这回轮到安文逸惊讶了:“辞职?”

“嗯。”

“那么好的工作?”

“离家太远了。这种感觉越来越浓,最后就回来了。Sophie最后不也回来了吗?”

“哦。”安文逸点点头,“十……四年真长。”他懂得张新杰说的话,有一次他跟张新杰说起这部电影。第二天就发现张新杰的社交账号下多了《两小无猜》的浏览记录,不过当时他也没作多想。最多是因为他们挑选电影的方法相近吧,一个人的口味是不容易改变的。

“我看了六篇影评,有四篇是在分析Julien和Sophie的性格,分析他们错过十年的原因。另外两篇则在大谈人生幸福只不过是痛苦的点缀,人为什么要像西绪福斯一样,去吃力地滚那块没用的石头。渴望爱又不敢爱,就像指望死又不敢去死。没有一篇谈论电影本身。”两人一同笑了。安文逸似乎又重温了以往相处的感觉:除了荣耀以外,他们在对方生活中找到了许多共同话题,他们一样喜欢德彪西的音乐,看过伊朗电影并且可以稍微聊一聊阿巴斯的坎坷经历。

 “我看了四篇,每篇都在哭泣爱情战胜一切。有个词,独一无二,使用频率高达百分之百。”

“独一无二?如果我是Julien,大概就会让电影停留在铁轨那一幕。”安文逸靠在椅背上,候机室的穹顶很高,所有的黑暗与仓促都流向那里。

“为什么?”

安文逸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虽然把电影和真实生活相比较很不靠谱。但是从现实层面来讲,唯一什么的,其实也不是非常重要。我猜前辈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猜?没有根据吗?为什么会这么以为?”

“当时的事情,如果唯一——”这个词煽情极了,让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代替,只好继续用下去,“唯一对前辈很重要的话,也不会那样结束。”他本以为对张新杰说这种话一定是吞吐涩滞的,不过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没有那么难了。周围都是不熟悉他们的匆匆过客。

世界很大,生活更大。安文逸幸运地遇见他的独一无二,但那个人在四年之前就和他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再多三个月,不过也无关紧要了。

 

十七赛季兴欣再次夺冠,赛后的记者发布会上,兴欣队长苏沐橙正式宣布了退役的消息。她并没有像七年前兴欣第一任队长退役时那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过记者们也很快发觉,整场新闻发布会上兴欣推出的主角已经不是苏沐橙,而是新任队长方锐和副队长乔一帆。

大家唏嘘,感叹,却没有太多惊讶。十七赛季也被称为“黄金一代”焚烧的赛季,那个赛季已经不是新人的天下了,所有荣耀迷们都为老选手无以伦比乃至无法想象的精彩疯狂,那些采访荣耀圈有十几年历史的老媒体人们动情地称呼它为“毕业告别季”,他们写道:超新星爆发时亮度会急剧增加,让星海为之黯然失色,光芒在这一刻达到峰值,渐渐减弱,最终完全熄灭,再也看不真切。

“果果,还有你们,一定要加油再让兴欣拿回冠军哦。”这是分别时,苏沐橙和大家的约定。

夺冠的庆功宴结束后,安文逸发了条微信给张新杰,干脆就在酒店楼下等他。和第十赛季有点像,霸图折戟半决赛。张新杰在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退役的消息。当记者询问他退役之后的打算时,张新杰告诉记者他接受了世界荣耀联盟的邀请,将远赴苏黎世继续电竞相关的工作。

而安文逸将留在兴欣战队。

分手的原因,可以用“别无选择”来辩解,现在两人只想尽可能多地呆在一起。

 

安文逸看见张新杰穿过路灯的光向他走来,他的影子转眼间消融在薄薄的夜色中。

“前辈,我们回家吗?”安文逸喝了不少酒,脑袋犯晕。

张新杰闻见他满身剧烈的酒气,微微皱眉:“可以走点路醒酒。”

“那就走回家吧。”

“走回家只需要十三分钟,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

才九点过五分,安文逸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那好吧,他对张新杰点点头。

他们沿着西湖的方向一路走,朦胧的树影,荡漾的西湖,似乎都雕刻在一颗珍珠上。四野风来,黯淡无声,星辰初上,满地霜华,灵隐寺的方向传来轻微却清晰的磬钹声,世界处于灰暗的夜色中,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折叠又拉长。

小手冰凉与石不转越过眼花缭乱的枪林弹雨拳影矛杖,终于在战场上看见对方,而现实中张新杰紧紧攥着安文逸的手,如七年中无数次并肩走路一般。十点过半的时候,他们走到了白沙路,大部分店铺都打烊了,只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敞着门,张新杰过去买了两杯热奶茶,两个人就坐在便利店里的咖啡桌旁休息。街灯柔软的金水般的亮光透过便利店灯笼式的木窗完全落到张新杰身上,安文逸无意识地忆起了一些梦幻般的故事,比如圣母领报,还有怀抱圣子的圣母,甚至古罗马神父对上帝的虔诚,接着思维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粉丝对牧师职业的调侃。

“石不转大大,奶我一口呗。”

张新杰挑眉,十分自然地交换了两人的奶茶,迎上安文逸疑惑的目光。“小手女神也奶我一口吧”

“听上去不错,我会认真考虑的。”安文逸假装思考,然后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如果让你觉得太麻烦了……”话音未尽,张新杰十分出戏地打了个哈欠,安文逸看看表。

“快十一点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本来想陪你走完整个西湖的。”

“不需要,走到这里就够了。”在安文逸的坚持下,他们沿着原路返回。

离十一点还差十七分钟的时候。他们走回上林苑附近,与夜班出来买烧烤的青年擦肩而过,张新杰把安文逸送到上林苑楼下,和以前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拥抱他,安文逸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由他紧紧抱住。

“那么晚安了。”张新杰如此说。

“再见,前辈。”

“明天见。”

安文逸回到宿舍,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大部分队友已经入睡了,他仔细刷过牙洗过脸才钻进被子准备睡觉。手机显示是咒语般的十一点,七年的作息习惯已经拥有数学规律一般强大的力量。但他早就知道一些事情会慢慢淡去,变得模糊,被时间蚕食,一切又要重新回到原点。

人的一生都在不断走向原点。

新赛季的积分要从零开始打起,安文逸的生活要从一无所有开始重来。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他离开时还回头望着夜灯下奇妙的场景,一个搭好幕布有整个世界那么大的舞台,在群星衬托下仿佛拥有了某种魔力,但这一切都会像萤火虫的梦一样转瞬即逝。那个晚上的一切都将不存在。无论是有灯笼形木窗的便利店、夜灯,还是张新杰。

 

“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那句名言。”

安先生说,爱情像是裁书页,有经验的人都会用钝刀,裁的时候不能迟疑拖拉,还得用力,干净利落,才能把书页裁得漂亮。

名言什么的,当然是调侃。

“当时也是没有办法。”

“我当时还是想维持关系的。”

安文逸默认了。

 

热天午后的阳光把卧室照成雪洞一般。安文逸在笔记本上划掉本月推倒的第一个BOSS,记下收获的材料、时间和地点。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你打算做什么。”

“和前辈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

“哦——”乔一帆一脸难以忍受,好友与张新杰前辈平平静静地宣布分手,显然他一直觉得这种事只可能是安文逸单方面决定的,但自从知道张新杰也是默认态度的时候终于不得不相信。

“其实也没必要做得这么绝吧,不过是异地而已,你们异地得还少吗?”

“他要出国定居,客观条件不一样。”

“我也不能说你这么想是错的,可是我真的不觉得你们这次还是正确的……”

“我不能和他隔着半个地球,八个小时的时差。根本不能参与对方的生活。最后无疾而终。一帆,我喜欢实际一点的东西,而不是看上去很浪漫的事情。”

 

乔一帆事后回想,这好像就是安文逸对自己的恋爱说过的最情绪化的一句话了,那个夏天无论是张新杰还是安文逸,都延续着原先的生活作风,没有表现出消沉或者难过,像两台自置表情的AI。

“虽然我一直觉得失恋的人需要安慰,但对着你还真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乔一帆嘟囔。

于是安文逸就给乔一帆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安文逸大学时的舍友,一个崇拜舒婷,平时爱听听印度音乐的男文青。某天,这位男文青在书吧偶遇了一位“猫一般慵懒高贵的”女孩,一时惊为天人,从此深坠情网。奈何名花无情随流水。舍友失恋那天,全宿舍的人陪他开荣耀下副本虐BOSS,耗尽副本次数后大家又陪他喝酒。喝醉后,苦大仇深的文艺青年握着啤酒酒瓶作指点江山状悲壮道:“从此杯杯春色催人老,簌簌春醪亦如刀,这漫天星火,青葱校园,悲欢离合,人间喜乐,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安文逸站起来,拍拍他的肩:“你想多了,这些本来就和你扯不上什么关系。”

 

“快到六点了。我走了。”

“反正你也快要沦为单身狗了,秀不够就别回来了。”乔一帆挥挥手,看着房门在眼前合拢,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放弃治疗这么美妙的主意,为什么以前自己会觉得没下限呢?

 

正是下班高峰期,马路上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汽车汽笛声,丁零丁零的手摇铃声,笑声,人的喊叫声,许多只看得清轮廓的人好像机械操纵一样顺着人行道涌动着,而街道在眼前徐徐展开,从北到南,从东往西,就像最敬职的制图员手里的钢尺。迫使人们尽快赶到他们应当去往的地点。

一秒钟都不要犹豫。

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那么鲜活生动了,直到安文逸从人群中找出张新杰——他站在马路对面,片刻之后绿灯亮了,他穿过马路向他走来。

灯火通明,人群喧闹的世界在街铺展示柜的玻璃镜里向相反的方向移动,安文逸自己则是明亮世界中固定的一点。

他们都发现了对方,互相遥望,带着某种确定无误的表情。

人群裹挟着两人挤到一起,安文逸感觉有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握住他的手指,微微磨蹭着他的手心。他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幸好还有墨镜和口罩挡着。

 

路过教堂,提议进去避避人群的是安文逸,张新杰可有可无地应允了。

不知道能不能解读为默契的一种:通常他们不会做计划以外的事情,不过这几天两人不谋而合地将规划好的时间藩篱悄悄放宽了一些,让他们可以做一些计划外的事情。

野灰色的地平线被挡在人流与高厦之外,仿佛永远也看不见。夕阳使天空幻变为薰紫和灰蓝交叠的颜色,社区小教堂罂粟果状的圆顶顶挂在葱郁枝桠中,若隐若现,像一粒小而澄明的光点。

比起豪华的西方洛可可式或哥特式大教堂,安文逸更喜欢那些东正教的小教堂,亲切,安谧,非信徒也被允许进入自由参观。而且,假如不是礼拜天,很少有人会呆在那里。

太阳光不容易穿过礼拜堂雪白的斜悬的穹顶,巨人样的立柱隐藏在晦色中,不动不响。西方的圣像壁上刻画着世俗生活的游乐场景,中间顶上的穹顶画着教会的领袖——主宰世界的基督,穹顶边缘是天使长们,米哈伊尔手执火剑,加弗里尔则是手握天国树枝。

周围一片庄严肃穆,两个人像是从一个万花筒般的世界掉进另一个世界,令人措手不及的宁静从天上降下来。

伍尔夫说,在礼拜堂的门前,风琴不失壮丽地怨诉,在那种明净的空气中,连基督教的悲哀听着都只像悲哀的回响,而不像悲哀本身。

“四个教堂头啊。前辈,你会念祈祷文吗?”

“如果你指的是希望祷言……”

其实安文逸已经看见礼拜堂末端立着一排柜子,里面摆放着一排蓝皮精装书。他抽出其中一本。

两人登上用于布道的讲道台,教堂中央,和圣像画一起的,是钉着耶稣的大型八端的木制十字架。

安文逸翻开第一页,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祷告了?”

“请赐给我沉静,去承受我不能改变的事,请赐给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事。请赐我智慧,去判断两者的区别。”

他看向张新杰:“这样就可以了。”

“可能不止这些。”

“不止这样?”

“既然都来教堂了,你不想顺便做点其他事吗?”张新杰转头定睛看着安文逸,“你看,这里有一张证明书,只需要律师和证婚人盖章就生效了。”

“……我们没有证婚人和律师。”

“你说错了。我们有。”

张新杰说的是一枚单寸长的木质印章。

安文逸熟悉这枚印章,如同熟悉自己手中的小手冰凉一样。他记得光洁圆润的木头在手心里旋转的样子。

 

台上放了一台印泥,张新杰拿起印章蘸了蘸,在律师一栏里盖了印,安文逸同样拿出自己的印章,在证婚人一栏里盖章。

现在证婚人和律师都来了,婚约正式生效。

愿上帝保佑这场精神与心灵的结合。

张新杰把手按在安文逸捧着的《圣经》上,微微倾过身。

“安文逸,你是否愿意嫁张新杰先生为妻,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安文逸觉得自己的双脚不像是踏在坚实的大理石铺筑地面上。他不是易激动的性格,但飘浮云端的不真切感仍在这一刻充斥了他的感官。

“我愿意。”安文逸喃喃。他接过张新杰手中牧师的十字架,棱角刺痛着他的理智。

“请问张新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安文逸,与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

“我愿意。”他把唇凑上去,两人长久地拥吻着。

永恒的时间与须臾的岁月同时穿过他们,仿佛已诉尽一生可言。

老风琴奏出的乐曲在礼拜堂内回环缭绕。由起伏的沙沙声渐渐变得复杂而宏大,像一条大河威严地奔流而下——

 

理智从白日梦中醒来,安文逸听见一个坚定的声音说:“我不能同意。”雄伟的乐曲忽然消失,只有单键拨动的声音在孤独地反复奏响,空灵而渺远。

这声音有些熟悉,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张新杰叹了口气,环抱着他的肩,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仿佛坚固的藩篱在两颗心灵间划下鸿沟。

长夜般灰暗的两端,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创世纪以来世界上所有的黑暗全集中在这儿了,白昼的光被厌倦似地远远躲开,颤抖地跌碎在大理石铺筑的地面上,发出无声的喧响。

“对不起,前辈,你能原谅我吗?”

“你没有错。”

他们清醒地知道踏出这一步就算是真的结束了,这不是冲动的结果,这是长久来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最好的选择。扯掉幻相是件残忍的事,但面对真相才能有更准确的判断力。

如果是纯物质的世界就好了。那里物质单单由分子组成,分子只由夸克组成,夸克可以由更微观的存在组成。人可以在实验室里巧妙地操作分子群,代换原子,操纵它们的产生与湮灭,但是,在现实世界有谁拥有操控情愫与感情的智慧?有谁可以删除一段思绪,或将它剪切复制到很远的未来之后?

请赐我答案,即使它近在眼前。可能我需要的是勇气。

 

“但是这件事也不是我单方面决定的,前辈也是这么想的。既然都是实际的人,而且又不是没有对方就世界末日了。”说出这句话,安文逸感觉到自己至少不是那段感情中的一个背叛者了。

半斤八两。

他无奈地想着。所以他们再也不是恋人了,最终只能在飞机场候机室这样的地方偶遇一下,为过去的自己做几句苍白无力的辩解,最好则是天荒地老江湖相忘。但他还是会为此难过,有时候走在和那个傍晚相似的天气里,想起当时自己的决定。只是有点难过,倒也不后悔,也不遗憾。在杭州,那样的天气有很多。

“这种话对女孩子说,大概会让她们很失望。”

“嗯?!”

“你的社交账号上有很多转发乔一帆和高英杰的博文,自己的几乎没有。”

“除了独一无二世界上再也没有适合我的人了。”安文逸笑着回应,“而且这还得怪自己的性格。”

感情,这又是另一个绝口不谈的话题。安文逸不知道张新杰怎样,但他自己,用室友的话来说,就是白顶了一张男神的皮,有一副活该走不了桃花运的脾气。话是刻薄了一点,不过大体还是客观的。客观得让人羞于启齿。幸好他已经毕业了,不用再听室友的嘲讽。

张新杰摇摇头:“在国外也有一些人受不了我的生活作息。”

“啊?我以为日耳曼人都挺刻板严肃的。”

“你还是不喜欢饺子吧。”张新杰突然问。

安文逸点头。

“他们也以为每一个中国人都十分热爱饺子。我刚过去的时候,房东每天给我煮水饺当早餐。”

“哈哈……”安文逸被逗笑了,“不是韭菜猪肉馅的吧。我记得前辈不喜欢吃那种口味。”

“那时候我就在想。有时候我们总是把别人标签化。”

“嗯。”

“当时我也是因为这个错了。”

“嗯?”安文逸意识到谈话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似乎踏入了一个危险的地带,那个地方并不灼热,也不刺眼,那里唯一的武器就是张新杰,而他对此无力反抗。

“当时觉得有些事身不由己。如果是现在,应该会坚持下去。”

“我的逻辑有一点不一样。我现在还是不敢因为爱情跑这么长的距离。很少冒险,也不敢反常规。”

 

很少冒险。不过也做过几次:休学去打荣耀,第一年冬休期结束在各种质疑的声音中买了去杭州的单程票,以及,那年独自去苏黎世。

是夏天,苏黎世刚下过雨。街道泛着湿漉漉的冷色。他在上飞机前发短信告诉张新杰航班和到达时间,算一下刚好是下午到,又添了一句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到的时候张新杰已经在机场等他了,时间掐得分秒不差,他那天穿了浅色的西装,问过才知道是为了赶时间,从世联总部直接去的机场。雨洗过的天是亮色的,像珍珠一样。安文逸的心正像那块天幕一样,泛着光。

安文逸没告诉张新杰的是,来苏黎世之前他已经买好了回去的机票,是靠过道的座位,而他一向是喜欢坐在窗边的。他们确实在一起吃了晚饭,不是在餐厅,而是在张新杰家,主人亲自下厨。第二天张新杰陪他在苏黎世玩了一圈,下午开车送他去机场,一路上两个人就像今天一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偶尔的沉默也让人心满意足。在从苏黎世回北京的飞机上,安文逸把张新杰送他的书读了一半。上飞机前张新杰告诉他,这本书挺有意思的,一点也不难读。

 

“开始检票了。”张新杰低头看了看手表。

“前辈要登机了吗?”

“你呢?”张新杰望着他,安文逸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脸上的笑容了,他也习惯了凡事提早半个小时准备。这次他的机票是靠过道的。原本打算和乔一帆一起回杭州,那张机票倒是靠窗的,不过后来苏沐橙打电话来拜托他在北京办个事,他就把机票让给高英杰了。现在手里的这张还是苏沐橙说朋友多订了一张,让给他的,其实在全明星周末前,有一张机票就很不错了。

他想,这次要问一下邻座的旅客能不能换座位。

候机室的椅子有点像针毡油布,但他还是得坐下去。安文逸握紧旅行箱的手柄,告诫自己别去看手表。

“我?我还要在等一会儿。”

张新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作为告别。

“再见。”安文逸摆摆手,看着张新杰消失在检票口前的人群里。他记起这个场景,和当时有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命运又把他错过的画面抛给了他。

 

快到十四点钟的时候,安文逸在旧货市场淘到的自鸣钟滴答滴答地响起来,这个历史悠久的东西就挂在他们宿舍的墙上,它滴答的规律的声音总能让安文逸想起另外一个人。此刻它敲响了十四点,敲完后钟内部的某个零件微微地擦了一下,钟忽然慢慢朝前倾倒,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安文逸和乔一帆被这个意外吓得不轻,两人合力把钟抬起来,玻璃当然完全碎了,更糟的是,它不能再走了。安文逸很快恢复了镇静,但他一偏头,看见乔一帆脸色不对。

“这个是不吉利的征兆吗?”安文逸问,“别是对战队的。”

“没有,不是。”乔一帆慌忙摇头,“只是意外只是意外,两点都过了,文逸你快去送机吧,这里我收拾就好。”

“那就麻烦一帆了。”安文逸确实觉得他有责任留下来帮忙,何况摔碎的还是他的东西,但是张新杰的航班在十五点四十五分起飞。

如果他知道失去钟表的含义就好了。

那天机场大道堵得厉害,安文逸没能在预定的时间内赶到机场。半路上他的手机短信提示音短促地响了一声。

他划开手机锁屏,短消息页面自动弹了出来。

[您有一条未读信息]

 

那么再见了。

寄信人:前辈

 

分针与时针在黑色的表盘上写下飞机滑行起飞的轨迹。

杯杯春色催人老,簌簌春醪亦如刀。

夏天过去了。

 

 

安文逸站在离自己刚才的座位不远的地方,也就是说,队伍的末尾,他几乎看不清队伍顶端的检票口,不过刚才那个看书的女孩和她的父母正排在他前面。安文逸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发现她看的是《吉檀迦利》。

 

我以为我的精力已竭,旅程已终--前路已绝,储粮已尽,退隐在静默鸿蒙中的时间已经到来。 

但是我发现你的意志在我身上不知有终点。

旧的言语刚在舌尖上死去,新的音乐又从心上迸来;

旧辙方迷,新的田野又在面前奇妙地展开。 

登机的队伍很长,有足够的时间回忆。

有一天,过去的记忆无意被点醒,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忘干净。

其实故事真正的开始是在青岛。

过去的某一刻,一些事情已经注定,永不中断的因果链贯穿着生活中的一切过程——那是一个关于两枚印章的故事。

 

高中毕业那年的暑假,安文逸策划了一次毕业旅行,目的地就是青岛。决定好目的地后,安文逸就开始忙着订来回机票,酒店民宿,景点门票,计划好路线行程衔接,整体开销,查看天气状况,网友发的帖子,攻略,好评差评,考虑好怎么吃怎么住怎么玩。

 

一连串琐碎的事情细细密密地安排妥当,安母看过之后也放心地允许安文逸单独出去旅行。得到母亲允诺的那一晚,安文逸偷偷在笔记本上做了最后一点修改。把原来紧邻景区的酒店改成离霸图俱乐部最近的一家。

你看,有些事对大人还是保密为好。

安文逸满意地在日历上圈出了旅行出发的日子。

从改酒店这种细节就可以看出,安文逸和许多来青岛的霸图粉一样,是抱着万一运气好说不定会碰上霸图战队选手这样的幻想,踏上飞往青岛的飞机的。

梦想如此美好,现实却温柔地打碎梦想,像钟表的玻璃碎裂一样,发出清脆的声音。安文逸每天从霸图俱乐部的门口经过,除了紧闭的大门,看到的就是穿着防弹衣的安保人员。倒是霸图俱乐部附近一家小小的印章店吸引了他,印章店的招牌上用木块拼成little hand的字样,店里的布置虽然简朴,但也暗含趣味。木壁上挂着几幅字画,细看还有虫蛀的痕迹。窗下煨着药炉,散发出沉香和冬枣的气味。

店主是个穿着棉布长裙的二三十岁的女孩,笑容纯净。

“欢迎光临,你想买印章吗?”

“原来这里是卖印章的吗?我一直以为是药店。”

“啊,你猜到啦。”女孩俏皮地笑笑,”别人都以为是咖啡店或者茶馆。之前确实是药店,但是现在改成卖印章的店了噢。”

女孩拿出店里的印章给安文逸看,手指拨着光洁圆润的木质印章在手心旋转。

“你看这种木头纹理和色泽都很漂亮,这种木料是很难找到的,原木的生长条件也很苛刻。”

“再罕见也比不过玉石吧。我听说在海南有几所人工种植园。”

“你已经在砍价了啊。好吧,原料虽然比不过玉石,和璞玉肯定可以比。”

“雕刻木头是不是比雕刻玉石方便?我想木头质地比较软。”

女孩笑:“这个很容易想到啊。好吧,如果你想买的话,人工费给你免掉好不好?”

尽管店主要价仍然不菲,安文逸还是买了一对印章。

“你要刻什么字?”女孩摆开工具,问。

“一个刻小手冰凉。另一个就刻石不转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石不转。”

“哦,好。”女孩低头雕刻,并不为石不转这个名字而动容。

“这家店的位置挺不错的,离霸图俱乐部这么近。”

“嗯,霸什么?”

“霸图战队,荣耀游戏的一个职业战队。”安文逸自己在荣耀里还是被当菜鸟一样看待,没想到今天还能有机会给另一个小白扫盲。

“诶,原来那栋大楼是俱乐部啊。”

安文逸看着室内装修,那幅“行于所当行,止于所当止”的书法作品和房间里的其他同类的东西提醒他,面前的女孩对荣耀一无所知。

“难怪我常常看见很多人从里面出来。”

“你经常看见他们?”

“嗯,衣服前面那个图案看上去有点像十字架,红黑色系的衣服超帅气的。”

那一刻,安文逸飞快地作了一个决定。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我是来青岛旅游的,八天后就要回去了。我能把石不转的印章留在你这里,你帮我转赠给一个人吗?”

“有点浪漫噢。你想送给谁?“

安文逸把手机里存着的张新杰的照片给女孩看,又尽可能详细地描述张新杰的性格,说话方式,女孩一直拿纸笔记着,直到一张A4 纸再也写不下为止。她把纸递给安文逸让他再看一遍,安文逸难得话痨一回,还记得条理清晰这回事。没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安文逸增补几处后把纸还给了店主。

店主边看边问:“你这么熟悉他一定认识很久了吧……他待人处事的方式怎么样?”

安文逸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说其实并不认识他。

店主了然,安慰他说:“这么细致一定可以找到这个人的。”又要了安文逸的手机号,答应印章送出去的时候告诉安文逸。

旅行如期结束,安文逸带着愉悦的心情和角落里的一点遗憾踏上归程,因为事先几近完美的安排,这次旅行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意外,除了酒店附近的地铁站因为临时整修,他不得不多绕一点路搭公交车之外。

离开那天下了点小雨,空气里祛除了燥热,柔和的天光浮起在西面天空中,那颜色不由让人想起慢慢摇曳的紫甘蓝。安文逸拉着行李箱在机场等待检票,恰在此时,短信提示音连着响了两下。

安文逸拿出手机。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我是little hand 的刻章师,你买的印章送出去了。那个人绝对很像你描述的样子噢。对了他还问我借了手机要亲自跟你道谢!!!幸福嘛?笑脸玫瑰

 

亲自道谢?!安文逸的心跳慢慢加快,像一根过度绷紧的琴弦。

 

你好,非常感谢你送的印章,一个意外的惊喜。我也是霸图石不转的粉丝,再次谢谢你。

 

安文逸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恨不得把粉丝两个字抠下来扔在青岛。检票队伍开始移动,安文逸不得不匆匆收起手机。顺着人流向远离青岛的方向走去。

其实这样才合乎常理,青岛霸图粉那么多,难说不会有几个看到石不转的印章厚着脸皮要下的。自己幻想着印章能送到张新杰手上,真是太天真了。

 

直到三年后,因果链才显出它的本质,又在暗中注定了那以后的剧情。

幸福属于拥有计谋与坚持的人,亚述王撒缦以色围攻撒玛利亚长达三年,最终攻陷了那座城池,亚述末代王萨达那帕鲁斯坚守孤城尼尼微达七年之久,但最终还是城破人亡。

时间流逝,每个人都将回到原点。故事的结尾也许平淡,却再合适不过。

在叫做开始的地方结束,在宣告结束的时候着手开始,在终点重新出发。

过了检票口,机舱里凉快了一些,安文逸对照机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邻座靠窗的座位已经有人坐了。那个旅客正在看飞机上的杂志,翻开的书几乎遮住了他的脸。那个身形,安文逸莫名地觉得熟悉。

 

“先生你好,我的位置是靠过道的,我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

“当然可以……安文逸,我们又见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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